畸戀

.........我在擁擠的公車車廂中醒來。

我一天只清醒五分鐘，其餘的時間都在夢境游盪。這是鬼魂的特權。在清醒的五分鐘裡，我可以看到一切的思緒，聽見一切的細節。這五分鐘裡，我凌駕宇宙運行的規則。其餘的時間，我四散在這部公車的角落。人們走過我坐下我用悠遊卡刷過我，人們呼叫我看見我聆聽我在公車引擎裡的喘息。

而我現在清醒了，我發現我自己坐在公車的最後一排座位。我是暫用何人的身體、這人從哪裡來要去哪裡，我一點概念都沒有。相信他本人也是如此。

女孩走上車，她的名字很美，而她也很美。她身後跟著一個男孩，他們並不相識，之後也不會。這是他們這一生中最接近彼此的距離，他們就這樣面向著窗外肩並肩站著。

女孩面前坐了一對老夫妻，老太太一直盯著女孩精緻的臉兒瞧。這是老人和嬰孩的特權，他們可以毫不客氣的把眼睛長在你身上，而你不能拿他們怎樣。

事實上老太太在想什麼呢？我可是一清二楚。

她多年來都隱藏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實，老丈夫一點都不知道。就算在這把年紀，老先生還是喜歡把老太太綁在床上，從頭到尾舔過她的身體每一吋肌膚，然後同她做愛。老先生的調情方式對某些女性來說是天堂，但對她來說每一次都是地獄。

我們可憐的老太太在公車上看到了女孩，想起她年輕時的初戀情人，也是唯一的一個，覺得自己的這一生終究無意義。回家後，在她忍受完最後一次的折磨，趁老先生睡覺之際，老太太會從廚房裡拿出水果刀，先在老丈夫的胸膛猛刺二十七刀後，再刺進自己的胸膛左側自殺。她會以趴倒在丈夫的身上，右手垂在床邊距離地板三十二點五公分的姿勢死去。

那麼引發這齣悲劇的女孩在想什麼呢？我可是一清二楚。

她從五分鐘前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身邊的男孩，並希望他能向她搭訕。車上人潮擁擠，她和他的手臂不時接觸。女孩閉上眼睛，享受一次又一次的碰觸，並開始幻想他的手會藉機做起些不正經的事，例如假裝不經意地撫過她的大腿，伸向她的裙裡....。

等待總是令人不耐。男孩始終沒有正眼看她，他一直盯著漆黑的窗外看。女孩有些生氣了，她悄悄的用沒人聽的懂的話喃喃自語一大篇。她生病，又被治癒，她鑽牛角尖，死去又復活。最後她從背包裡拿出筆記本和鉛筆，把寫下文字的活頁紙偷偷撕下塞進男孩的外套口袋，下車了。

那麼男孩在想什麼呢？我很感興趣，但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，我又要沉沉睡去。就在我離開這替身時，坐在我前排的兩個女學生，興奮的在討論著什麼事情。

「誒！妳知道這台公車在停紅綠燈的時候壓死過一隻貓嗎，我親眼看見的...」

那麼男孩在想什麼呢...也許方才他眼中只有一個東西，就是漆黑玻璃窗裡女孩的倒影...也許那紙條是他往後一生中最珍藏的東西...也許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