靈魂同步的前戲

理想的交流並不是跨越身體的媒介去觸摸他人的靈魂,而是跨越靈魂的媒介去觸摸他人的身體。

───約翰‧彼得斯 "交流的無奈" 1993



欣賞著她專心磨咖啡豆的樣子。她花了很久的時間進行這項工作,隔幾秒鐘就把咖啡盤從機器取下來,仔細地檢查咖啡粉的狀況,然後再放回機器,打開開關,幾秒後再停下機器,重複上面的動作。

「妳知道妳專注的樣子很可愛嗎?」

知道啊。她頭也不回,理所當然似地回答。跟誠實的人交談是一件愉快的事,而她是我遇過最誠實的人。我和她是在咖啡研究社認識的。這很合理,你喜歡會跳舞的女孩就去國標舞教室,喜歡會算數的女孩去多爾尼克的演講,喜歡讀卡夫卡的女孩就去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的讀書會。我喜歡煮咖啡的女孩,所以我去咖啡研究社,就這樣。

「但是我不是刻意這麼做的喔。我意識到我這麼做你會覺得很可愛,但是那不是我這麼做的原因。我只是單純的想把這杯咖啡煮好而已。但我並不是不想要在你面前表現可愛的一面:我喜歡你,我也想要討好你。」

不論什麼樣的問題,她都能毫不猶豫、精準地回答。她不會先衡量你問這個問題的動機,或是回答問題之後的後果,簡直像強迫症一樣的有問必答。就算我用委婉的問句旁敲側擊,她也會清楚的知道你實際要問什麼,一針見血地直接回答問題的核心。

毫不掩飾地,她在我們認識的這幾天裡把自己所有的細節攤開來給我看。「這些都不重要,」她說。

「都只是表面而已。這樣的資訊交流,就只是某種手段而已。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瞭解我對吧?我可以回答你一千個問題,但是你可能還是對我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毫無概念,我的靈魂的樣子。我無法忍受在言語間流失掉的真實,那些真正重要的訊息,通常就從傳遞與解讀間的空隙偷偷流走了。剩下的只是沒有意義的符號而已,但人們就這樣把那些符號當成瞭解其他人的唯一工具。」


把 Brikka 摩卡壺從櫃子裡取出來,先用熱水溫壺,把磨好的咖啡豆倒進濾器慢慢地敲平。

「你想要濃一些還是淡一些?」她回頭問我。

「濃一些吧。反正已經半夜三點了。」

她點點頭。好像在做什麼過份的事情,她說,一邊把咖啡粉微微壓緊。然後她點起小瓦斯爐,把摩卡壺放上火源。她拿著壺,等著咖啡流出就像拿著步槍等待敵人從地平線那端出來那樣,身上散發出可怕的殺氣。我盡量不發出聲音地在她身邊把溫杯的熱水倒掉。

氣閥一發出聲音她就開始調整壺跟火源的距離。她說她的手感可以感覺的出來咖啡噴發的狀態,不用眼睛看。眼睛看不到流管底下的事情,她說。相信你的手。

她把咖啡倒好端給我。我嚐了一口,果然驚豔。恰到好處的濃烈在微妙的層次中於喉間散開,非常複雜而成熟的義式濃縮咖啡。她看著我的表情得意的笑了,把自己的那杯喝完,然後轉開水龍頭開始清洗器具。


「如果不靠語言,那我們要怎麼溝通?用手嗎?」

我放下咖啡杯,伸出手,托起她嬌小的下巴讓她看著我。她微笑地和我對看著,我的手指在她耳垂及側頸間游移,細細的觀察她從耳根開始,蔓延到臉頰上的粉色潮紅。再拖下去她就會有心理準備了,所以我趁她還沒有預防的時候吻了她。

水龍頭的水還開著,像遠方傳來的雨聲。我感受到她身子傳來的微小震動,嚐到她嘴上咖啡留下的苦澀。她打開雙唇,柔軟的舌頭開始捲動。這時地我把自己拉開一點距離,等她主動靠過來,再迎合上去。第一次她無意識地跟進,但第二次她發現了這個陷阱,臉漲的更紅了,有些惱羞成怒地把我推開。

「沒錯,我覺得肢體語言普遍來說比語言有效。例如現在我證明了你是一個混蛋。但我知道有一種方法比這更直接。」

她繼續把咖啡壺拆解清洗。

「你知道靈魂同步嗎?」

我搖搖頭。聽起來像某種通靈師的工作。

「我也只知道大概的理論和程序。簡單來說,就是跳脫物理性的外在世界,讓兩個人的精神世界同步,有一點像是兩個人在夢中相見的情況。但是在精神世界同步的時候,我們看到的是對方靈魂的模樣。嚴格說起來我們不是『看到』彼此,而是某種層面地『感受到』,因為在那種地方眼睛是沒有用的。我們的溝通也超越了形式,既不是語言也不是肢體的符號,而是更深層的交流。」

「聽起來不像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地步嘛。」

「試試看唄,反正現在大半夜的我們也沒有其它事可以做呀。」


壺洗好後晾乾,她轉身面對我,把我的手拉起來,貼在她的胸部左側。我的手掌感覺到,衣服下,她柔軟的乳房隨著呼吸律動。

「感覺的到我的心跳嗎?」

我盡量不去想那檔子事,點點頭。她把手放在我心臟的位置,看著我。

「現在我們要幹麻?」

「看著我的眼睛,什麼都不要想,把自己的腦袋放空。」

放空這件事其實對我很困難。我常聽說別人可以什麼都不想,腦袋一片空白。對我來說只有在極度震驚的幾次經驗,有過幾秒鐘的空白思緒。無時無刻,我一定會想著什麼,或是意識到自己在思考什麼,無論思考的東西多微小。

看著她的眼睛時,我不自主地想到她在鏡子前上睫毛膏的樣子,她是先上眼線還是先上睫毛膏呢?我想像著她裸著身子在鏡子前化妝的樣子,類似的細節一件一件地湧入腦袋,當我試圖停止時,卻又開始思考自我意識這件事,停止思考就像是把意識自我了結一樣困難嘛,像拼命想要睡著卻又睡不著一樣…...。


了一會兒她也放棄了。我想是那杯咖啡的原因,現在我們的思緒都太活躍了。

「也許我們應該裸體試試看。」

我開玩笑的提出意見。我並不覺得裸體會對靈魂同步有什麼幫助。如果靈魂的交流這玩意兒存在,那必然跟裸不裸體沒有關係,照理說應該有超越這一切的管道存在。不過她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,有道理喔,我們走吧。

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,我跟在她身後進了臥房。

一進房間,她一句話都不說就開始俐落地褪去身上的衣服。我有些不安地脫掉衣服,像是在醫院做身體檢查。然而,看到她裸身站在梳妝臺的鏡子面前,腦海中又浮現她在鏡前化妝的想像,我仍然不爭氣地迅速勃起。

要命,完全沒有地方躲藏。她手叉著腰看著我,一副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才好的表情。應該說,不知道該拿我股間的東西該怎麼辦才好。我想到,這種情況不是我的錯,我身為一個正常的男人,不應該為此羞恥。

「妳難道沒有想到這種情況會發生嗎?」我把矛頭指向她。或著我的矛頭已經指向她了。

「也許我們應該先做愛。」她說。這是她第一次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。「你這樣不行。你的性欲得先消掉我們才有辦法真的開始。」

我的性欲?」

「閉嘴,你這混蛋。任何一方的精神存有雜念我們都沒辦法完整融合,這一切只是...」

「靈魂同步的前戲。」我們異口同聲地說。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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